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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想得出這種故事,朦朧間一摸手機,七點四十九分,我知道八點鬧鐘要響,得在真正醒來前趕緊記下來。才打出第一個注音,整個情節就開始迅速模糊,退潮般從腦中流走,我急切地回想,但越回想只有越清醒,離那個夢就越遙遠了。

高中畢業以來,暌違已久的「作文」功課,出現在多年後的成功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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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體役男群起響應的新訓心得寫作競賽──獎勵優厚,乃退訓日提早眾弟兄六個小時在全中隊面前收拾行李揚長離營返回人間的,那稱作「榮六」的殊遇。

新訓第三天我就動筆了。先寫陰沉潮溼浸泡在咖啡因腎上腺素的台北生活,然後穿越陰霾來到舒朗無雲的台中,進入軍營中如國小夏令營般純真而隔絕懸浮的結界裡。再借用某電影場景描述晚上從廊下遠望燈火輝煌的台中市,那種神隱的情懷;最後再回到我熟悉的自然書寫,寫每天清晨大隊跑三千時,路旁看到的那棵鄉間孩童用其果實當氣槍子彈的土蜜樹,靜靜站在軍營中央的隱喻。

沒頭沒腦地寫下去。幾日後才意識到這麼寫不可能得名的,在軍營中唯一適用的是國家興亡聲威浩壯的頌體,我還在那邊找尋自我的存在,當然機會就不可能存在。然而繳卷時間已到,只得明知不可而為之,最後呈上一篇十分文學獎體的抒情文。

那天我才發現自己已經不會寫作文了。

兒時憧憬 收藏自然物

我不知道是在哪個時間點開始,自動把「寫作」與「作文」視為不同概念的。

高中時期,那種三十分鐘內寫一篇五百字指定題目文章的事,似乎仍然是屬於「作文」,在那個範疇裡,某些私密幽微或負面的世界必須掩藏,得動用特定符號推演至特定結論,擅於取得國文高分的同學都熟習這種技巧。

那我是什麼時候才開始自訂題目,挖掘那被久藏的裡層世界呢?

對個人而言,只想到一條脈絡是可確認的,那就是自然書寫。荒野本身就是個中性的領域,對於一路受理科訓練的我而言,自然生態適於盡情的,客觀而細緻的,毫不避諱的凝視,可以安全施用各種象徵。

由於一種博物學式的憧憬,我從小慣於收藏各種自然物,乾燥的橡實毬果種子,壓平的植物體,昆蟲標本,鳥巢羽毛蝸牛殼,各種動物的蛻皮蛻殼,碎岩石,最後終於來到無法實際獵獲捧在手上的領域,諸如活體生物的姿態,森林結構,泥灘地的鳥類組成,霧林帶的氣味,行道樹的顏色,這些,只能動用相機,畫筆,抑或文字了。

也不是不會懷疑這麼無止盡的蒐集到底有什麼用意,但在書桌上就擺了個紙盒,裡面又是新的一批等待乾燥的野地貨物,那與日記本上的寥寥數語遙相呼應,看某個物件,我就想起某段旅程。

刻舟求劍 時間的標本

記得小學時總要受每天寫日記的訓練,那時就養成習慣,只要一種凝視狀態啟動,語句就會自動在腦中流轉,沒有這些腹稿,到晚上桌燈前獃望著聯絡簿,那時就來不及了。不過當凝視的時候越來越多,心中千言萬語,小小的日記格子裡只能記下些許些許,多年後回去翻小學時留下的紀念,竟發現自己的童年時光,也彷彿就差不多剩下格子中的那些了。

當年歪歪斜斜用力過猛的鉛筆痕跡,拙劣童真的字句,在那陳舊的,輕輕薄薄的家庭聯絡簿上,彷彿是這太空船時光機側舷上的刮痕──刮痕之下就是前一頁後一頁,沒有什麼別的,但那過濾器時間流中彷彿就是個恍恍的世界沉在水下,刻舟求劍終究有意義的,那些刻下的字如同幾枚符文,默默念咒,擦亮火柴,過往模模糊糊的光景就這麼短暫地亮了起來。

在我塞爆的床底與書櫃的某些空格,就是一本一本的筆記,或許從中可以發現一種對稱性,國小聯絡簿,國中週記本,昆蟲素描本,植物線繪圖,一旁是國小的名牌鈕扣,換下的乳齒,蝸牛標本盒,澳洲偷渡回來的桉樹果實……。

都是時間的標本,凝視記憶不及之餘,船舷上一道一道的刻痕。

在時間的草原上,我滿櫃滿冊的收藏大概只是謹守著的一朵野花而已。

到頭來,在我短短的寫作歷史上,只是終於在特定時間點,真正從無人荒野回頭面對那些,很奇怪竟非優先凝視對象的人類生態。我這才發現所有作家都在做某種意義上的自然書寫。

生態插畫 凝視的技巧

平日也接些生態插畫的案子。這類精細的繪圖,倒常讓我想起寫作──在素描上色能力大致俱備的條件下,端看你有凝視多少真實的能耐,看得清,就畫得出。有時筆下動物的體態僵了,影子的位置歪了,植物的綠色過豔了,葉脈凹凸怎麼看都不像,那大抵就是沒能觀察得夠細的緣故。而有時畫得再像也表現不出某些現代性的都會情致,抽象的拼貼畫反而能夠,那又是另一種深刻的凝視了。

倒是,無論看不看得清,濾水器 水世界到底下筆了,哪怕是個模糊的意念,終究留了下來,在船舷刻上一道。

畫插畫是如此曠日費時的工作,那天去買水彩筆,三支打折後一千,這算便宜了。然後路過那間正在收攤拍賣的政大書城,一時興起進去搜刮了一整疊乏人問津的兒童繪本,不知道畫家們用了多少水彩筆畫出來的──才六百五。

這方面畫家作家的處境都很類似。

怎也畫不好的時候,有時會覺得自己像紅樓夢中的惜春,只不過喜歡隨興塗鴉,不慎就被賈母發現,指派她畫出那座幾乎指涉了整個世界,亭台樓閣人情世故的大觀園。

幼小又孤僻的惜春哪能畫出大觀園呢。整園子的萬象千華在她青燈古佛的中年,不過也就是心頭剜不去的一道深痕吧。

淺眠夢境 情節如退潮

有天照例四點多才睡下,在淺眠的早晨,隱隱夢見一個神奇的故事,雖然是夢境那樣跳躍滑移的結構,但那次卻出乎意料地完整流暢,是一個傳統家族魔幻又寫實的遭遇,有聊齋誌異的影子,似乎是個中篇的規模。我看電影一樣讓情節這麼自然流過去,到最後一幕結局時,真真切切地擊中了我,那感覺幾乎跟當初看賈西亞馬奎斯的《百年孤寂》一樣震動。我居然想得出這種故事,朦朧間一摸手機,七點四十九分,我知道八點鬧鐘要響,得在真正醒來前趕緊記下來。點開備忘錄app打字,但才打出第一個注音,整個情節就開始迅速模糊,退潮般從腦中流走,我急切地回想,但越回想只有越清醒,離那個夢就越遙遠了。鈴響前一分鐘我把鬧鐘設成靜音,然後,不甘心地又睡了三小時。

當然在遙遠的三小時後什麼也沒有,那經典故事又沉回海底,只在備忘錄上留下幾個不可解的殘句。要真能尋回那故事,我真願意再睡無數個三小時呀。

我想,關於自己寫作的隱喻,大概就是那彷彿徒勞的三小時吧。

退伍前一天,心得作文比賽結果悄悄揭曉,鄰床同梯嘆道,虧我一開頭就平靜的海面造不出英勇的水手,結果還是沒得名呀。

嘿呀,國文造詣過濾器 水世界太低了。我說。

最後榮六的是那個中文系的高個子,不知道他動用了哪一種知識體系才贏得比賽。不過我們全中隊畢竟全得了個榮二,因為本中隊替代役歌唱比賽勇奪第四名,應當心懷感恩了。

倒是,那軍營中實存或夢幻的一切,無論我們當初寫了什麼,也就只這麼在各自的船舷上靜靜刻了一道。

刻舟求劍爾。關於寫作,我想說的大致如此。

(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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